最近，父親可能覺得自己在魔法學院的學分已經修習完畢，
於是，開始趁我們不在家，偷偷帶陌生人來家裡作法……
天將降大任，於我父親也。
退休之後，父親每日無所事事，四處遛達認識了一票狐朋狗友，
那群朋友不是找父親在路邊哈一杯維士比加維大力，掰說自己當年有多勇，就是找
父親四處進香。
全台廟宇巡迴一遍之後，父親便整天窩在我家附近那間刻佛店，
三天兩頭就要人家幫他刻佛像，凡是在神佛界稍有知名度的，都會來上一尊，
由下而上像土地公、三太子、濟公活佛、玄天上帝、天后媽祖、關公老爺等等，
我家最少一尊，地位較高的觀音菩薩和釋迦牟尼佛，則有兩種版本。
這些雕像也真可憐，在天上可都是各據一方的神佛，在我家卻被迫緊挨在一張
書桌大小的神桌上，比寵物還不如。至於祖先神位，則像個小媳婦般被擠到角落裡
去，不細看還不知道那裏住了我們幾十代祖先呢！
也不知這算不算預謀，總之，我家在不知不覺中增了很多神明，
有一陣子每次拜拜神桌上都會出現新角色，後來位置真的很難「喬」，
因為弄到最後，大家都不知道，到底是玄天上帝比較大，還是玉皇大帝比較尊貴？
可以確認的是，觀音菩薩和釋迦牟尼佛是最厲害的角色，因為當年孫悟空大鬧天庭
時，好像只有佛菩薩比較有辦法。
父親當然也知道佛菩薩的法力無邊，所以他的自我神格化，也是有順序地往西
方極樂世界傾斜。
剛開始父親是一隻青蛙。
吃飯、看電視時，會沒來由地發出蛙類的語言，咯咯咯………咯個沒完沒了，好
像有人在敲他肚皮。愛看金庸武俠小說的，肯定會以為他練了歐陽鋒的蛤蟆功。理
性一點的，會以為他骨破了一個洞。但是等他蛙鳴完畢之後，他會用一種天機不可洩
漏的神情，嚴肅地告訴我們：「神來過！」通常我們都會在心裡罵一聲：「神－－
經！」再滿肚子委屈地收拾飯碗或零食，逃到自己的房間生悶氣。
真不知道一個男人退休前和退休後怎麼會差那麼多？
大男人果真神經大條，把厭惡解讀成被他的神威震攝住了，更毫不掩飾自己的蛙
叫，好幾次都把沒有心理準備的客人嚇得逃之夭夭，害我們不知如何跟朋友解釋，骨
潰瘍併發氣喘吧！我都這麼說。
好在過了不久，父親身上的蛙比較少來了，聽父親說，因為現在神明開始教他法
術了，這該不會是真的吧！不會寫字的父親居然買回文房四寶，戴起老花眼鏡，開始
對著一張張的金箔紙書法起來，遠看，還滿像發福的徐志摩。
其實，如果父親瘋神僅只於在金箔紙上寫寫書法那也罷了，問題是，父親常常會
把那鬼畫符的金箔紙燒在開水裡，要大家喝。
頭痛要喝、失戀要喝、被裁員要喝，更誇張的是手機掉到馬桶也要喝。幸好父親
不是只許自己放火、不許別人點燈的人。那符水，父親沒事都會來上一杯，跟下午茶
沒兩樣。
生病、不順時，他更是牛飲。他常說醫生都是無用的，卻老瞞著我們拿健保卡去
看醫生，吊詭的是，他看完醫生後也不吃藥，彷彿他是專門去測試醫生的醫術，可是
他不吃藥，又怎能知道人家有沒有效？
跟著夢裡的神仙修練幾年法術之後，父親連飲食習慣也變了，他開始學佛菩薩茹
素。矛盾的是，他老愛誇耀哪裡有一家素牛肉麵多好吃，跟葷的沒兩樣。初一十五拜
拜時，他還會自己去買雞鴨魚豬，問他不是吃素嗎？他老子會義正嚴詞地告訴你：
「雖然我吃素，可是天兵天將、各路神仙卻還是吃葷的，我總不能那麼自私吧！」
說到自私，本來我還不想提呢！父親燒香一次九支，外加香環、蠟燭，每天把家
裡弄得像集體燒炭自殺似的，在客廳看完一齣八點檔，就算是喜劇也要淚眼汪汪，那
煙說有多嗆就有多嗆，比親手切了九顆洋蔥還辣，本來不想冒犯一家之主，誰知道他
竟變本加厲，還想買一口周公時代的三腳鼎當香爐，經由全家極力反對才作罷！
父親的住家寺廟化，進行的真是如火如荼，可惜常常被我們澆了一頭冷水，但他
始終不放棄。
買不成三腳鼎大香爐，他自有補償自己的辦法，他改添購一具大金爐，那金爐放
在樓梯間，大小可以藏一個人，也不是普通尺寸。他買金箔紙更是不手軟，總以「麻
袋」為單位。父親說：既然給神明的「香」不夠！那「火」就不能不足啊。從今以
後，初一十五拜拜都是一麻袋金箔紙。沒多久，我家樓梯間的牆壁和天花板，就像被
放火燒過一樣。
不過，若你以為我父親所作所為只是為了修行和滿足神，那就大錯特錯了！
最近，父親可能覺得自己在魔法學院的學分已經修習完畢，於是，開始趁我們不
在家，偷偷帶陌生人來家裡作法，把白老鼠的對象擴大到一般無辜的老百姓，這些
人，也不知道是從那兒拐來的，想當然爾，鐵定少不了來一杯用燒化金箔紙泡的「焦
符瑪奇朵」。
幾次下來，終於被母親發現了！
這時候，父親會用陌生人帶來的供品和紅包來賄賂母親，母親雖然愛錢，但，還
小有原則，一個偷偷拿健保卡去看病的神棍，幫別人看病賺來的錢，實在是收不下去
啊！父親說：錢不能收，那封妳當仙姑總可以吧，一起濟世救人吧！父親打的是「神
鵰俠侶」牌。
母親當然不依。
試問，酪自稱受到神明欽點的人，雖然吃素，看到油雞和滷豬耳朵卻會流口水？
光憑這點就難以讓人信服。且一頓飯可以吃掉十幾顆荷包蛋。說到荷包蛋，這倒有點
玄奇，一個每天吃十幾顆蛋的老男人，多年來居然沒有高血壓、腦溢血，也許，還真
點那麼回事哩。
半信半疑的母親，決定測試一下父親的虛實。
母親知道父親向來怕鬼，於是騙他說附近有人來拜託他去抓鬼，父親一聽馬上臉
色大變，趕緊說神明還沒教到這一章。母親說：真神哪會怕鬼，看來父親的神蹟，大
半是假，他應該是退休後失去生命的重心，又怕在家庭沒地位，才搞出這一套。
本來，信仰乃個人自由，就算是家人也無從置喙，但是父親的信仰，不但大大影
響了我們的作息，還影響到鄰居的生活。
農曆九月十八，乃是觀音菩薩的生日，吃素的父親居然要殺一隻豬公來慶祝菩薩
的誕辰。許多人提醒父親，菩薩是不殺生的，尤其，當我家一樓鄰居得知父親將要在
他家門口殺豬時，簡直青天霹靂！這是城市裡的社區，不是鄉下的四合院。
最終，那隻三百斤的豬還是在我家樓下變成神了，口咬鳳梨，下巴吊著一尾活金
魚，被親朋好友簇擁著，運到附近的地藏廟參加七年一度的體重比賽兼大拜拜。
也以慈悲著名的地藏菩薩看到這麼多開膛剖肚的神豬，肯定尷尬不已！其實，最
尷尬的人應該是我，因為父親，居然在我們沒注意時，悄悄褪去上衣，露出肥胖的軀
體，一邊發出蛙鳴，一邊手足舞蹈搖頭晃腦的，步步向地藏菩薩逼近。
看到父親脫軌的演出，有人驚訝著，更多人掩口大笑；而我，卻無法阻止什麼，
只能，只能把頭垂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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