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要熟不熟、你熟我不熟、不熟也硬要跟你熟的朋友,
我都叫他半熟朋友。
晚上快八點,才剛到老婆公司樓下停好車。走上樓去,心裡才正在想說:糟糕,
今天晚了,老婆等這麼久會不會餓過頭了…,突然從門邊竄出個人影,一把將我拉到
旁邊,手挽著我、靠在我耳邊小聲說:「噓……。」然後手指了指,示意我看看辦公
室裡面。我往辦公室裡面看了一看,果然大家正忙得不可開交,瀰漫著一股肅殺的氣
氛。這時,我看著這位挽著我手臂的朋友,腦袋裡頭只有一個聲音:小姐,妳哪位
啊?
雖然她一副跟我超熟的樣子,但是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真的記得我是今天第一
次跟她見面!
這讓我想到五專,一次翹課的情形。
「哎、哎、哎,等一下去撞球好不好?」
「你想死啊!統計課不上,跑去撞球?」
「阿你是聽得懂喔?走了啦!」幾個死黨正七嘴八舌為是否應該虛度光陰爭論不
休的時候,突然後面一個飛撲往我身上靠,大聲地說:「哎,機車咧!偷溜都不找我
的喔?」我回頭,望向聲音的主人,心想:你又是哪位啊?什麼叫做都不找你?我記
得從來沒找過你吧!這種要熟不熟、你熟我不熟、不熟也硬要跟你熟的朋友,我都叫
他半熟朋友。半熟朋友神出鬼沒,如影隨形,生命的每個階段都有他的蹤影,輕者裝
熟搞麻吉,重者死纏爛打跟到底,更甚者煞有其事聊當年,讓你不禁質疑自己的真實
記憶!
很不幸地,我三種都遇過。事實上大家應該也看得出來,飛撲王就是其中一種
(請容我叫他一聲飛撲王,因為我真的記不得他的名字)。如果你以為他只會裝熟搞
麻吉,那你就大錯特錯了。飛撲王平時飛撲裝熟只是招牌小菜 ,通常他飛撲裝熟後,
大家總是一片鴉雀無聲,無視於他。不過飛撲王如果只會飛撲,那叫飛撲人就好,也
用不著封王了。
「又要去撞球了喔?金獎是吧?」飛撲王歪嘴笑著說。別說猜到我們要去幹嘛了,
連我們要去哪一家都猜到了!要是他把這份認真用在統計學,我想他現在不會是飛撲
王,而是統計王了。
「我們早就沒有去金獎了好不好,要去就去斜坡下的那家啦!」死黨中有人丟出煙
霧彈了。幹得好啊,夥伴!
「是喔,可是你們不是都去金獎嗎?」太好了,飛撲王動搖了。
「啊呦,講那麼多幹嘛,要不要去一句話啦!」死黨中有人放誘導彈了!金體準備
各自落跑!
「當然要去啊!等我一下,我收一下書包。」飛撲王收書包去了。
會等你才有鬼咧!全體解散,緊急集合點集合!
所謂的緊急集合點,是只有在「既想翹課、又不想讓半熟朋友跟」的緊急情況下,
才可以去的秘密基地,因為以剛剛的情況來看,不管是去金獎還是斜對面那一家,見到
飛撲王的機率都高達百分之百。
到了遠離同學出沒範圍的緊急集合點,頓時安心了不少。環顧四周,異校的學生、綠
色的球檯布映著不太亮的燈光、不太亮的燈光中煙霧悠遊其中,死黨們早就一個個在球檯
邊排排坐,一切都還是這麼令人熟悉、安心。除了…正在撞球的飛撲王!
仔細一看,死黨們排排坐的表情,各個面如槁灰、了無生趣,一副「對不起,我們失
守了」的樣子。我心裡一癱,兩腿一軟,只覺一切都去了,飛撲王還吆喝著:「你很慢
耶!再這樣下次不給你跟了喔!」求你不要再讓我跟,讓我死了吧。
出了社會之後,半熟朋友變多了。
一次走在路上,一個陌生的面孔突然對我笑開來,走了過來。
「哎呀!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我順著答腔。
「怎麼樣?還是老樣子嗎?」半熟朋友說。
老樣子是什麼樣子啊?我有點摸不著頭緒,但還是硬著頭皮回答:「是啊,就老樣
子囉。」
半熟朋友:「哈,是喔?我也是老樣子。現在這樣還能怎樣,就是那樣啊。你也知
道的。」我哪知道啊!那樣究竟是哪樣啊?
「嗯嗯,也好。那就這樣吧。」我完全語無倫次,只想趕快結束這段對話。
「OKOK,那就先吧。看怎樣再怎樣,call我喔,bye!」半熟朋友揮揮手,踏著輕
快步伐離開了,剩下一臉茫然的我。看怎樣再怎樣,所以究竟是怎樣啊?我都不知道你
是哪位,怎麼call你啊?
像這麼毫無意義又令人摸不著頭緒的對話,一個星期不來個三五回就是不罷休。
一次去拜訪客戶,等待會議開始的空檔,辦公室一角傳來了吆喝聲:「哎!來公司都
不會找我喔?」我往吆喝聲的方向望了望,著實對這個人沒什麼印象,心想應該不是在叫
我吧。「哇哩咧!你很好笑耶,最好是跟我裝不熟啦!」半熟朋友繼續向我吆喝著。我左
看右看,身邊沒有別人。才回過頭來,他已經走到我跟前了。半熟朋友一把勾住我的脖子
:「裝不熟咧,今天幹麻來公司?」
「沒什麼啦,就提案啊。」不想潑太大桶的冷水,中規中矩地回答。
「又是Maggie的東西喔?」半熟朋友說。
「是啊。」哇!他連我的業務窗口都知道!我開始覺得我好像真的認識他。
「有什麼要幫忙的,到時候講一聲。」半熟朋友還滿親切的。
「嗯嗯,到時候就請多關照囉。」我回說。
突然,半熟朋友把我拉到一邊,小聲地問:「啊你姊最近怎樣?」
「我哪裡來的姊姊啊?」講這句話的時候,我完全體會到什麼是運動家口中的心體技
三位一體,心裡想什麼、腦袋有什麼反應,嘴巴馬上就說了出來。
「喔,你忘了喔?上次不是說要介紹你姊給我嗎?」半熟朋友小聲地說。原來是覬覦
我那位不存在的姊姊,才跟我裝熟。但是都說了我沒有姊姊!
「喂,燒賣,差不多了喔。」一同來開會的同事打斷了我們的談話。我回答:「喔,
好,我馬上來。」
半熟朋友還不忘提醒我:「好啦,你先去開會吧,記得喔,找你姊吃飯。」都說我沒
有姊姊了!還不等我回話,他又補了一句:「看怎樣再怎樣吧,要call我喔!」
「她們今天在趕明天的業績報告,小聲點,免得踩到地雷。」耳邊的聲音將我從回憶
中拉回,看著這位挽著我的小姐,又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場子有點冷掉了。
還好老婆忙完了,過來找我。半熟小姐才放開我的手,說:「沒事趕快回家去,看怎
樣再怎樣,bye!」
哇咧!再次聽到這句「看怎樣再怎樣」,突然讓我有一種「線索連成一線,謎題已經
解開」的感覺!我開始覺得這些半熟朋友很有可能是一種為善不欲人知的宗教組織,目的
是為了讓人有那麼一點點質疑自己!讓人們透過一點點質疑自己,來更加肯定自己的人生
,道理就像是抹點鹽巴的西瓜吃起來會特別甜一樣。
如果這是真的,那我也超想加入這個在人心上抹一點點鹽巴的秘密行善組織!
嗯,下次再遇到半熟朋友,我應該要堅持哈拉到底,也許能問出入會方法也不一定。